第一章 身陷囹圄
Chapter Ⅰ：Behind Bars
2040 中國北京
急促的腳步聲透露出不祥，皮鞋、牛仔褲、深色夾克、透明的眼鏡、腰間隱現(xiàn)著銀亮的手銬，三五個面色凝重的人快速穿過走廊。為首的男子叫李強，他三十出頭，皮膚粗糙，零星的胡茬高度不齊，看上去像生活匆忙的司機，或是快遞員。
李強抬頭看一眼門牌顯示的字：預審科，轉身走進房間。房間里煙霧繚繞，四個男人圍坐在茶幾旁，桌上滿載的煙灰缸、空蕩的煙盒、打火機、還有半碗方便面湯汁里打轉的煙頭。茶幾前面擺著可伸縮移動的40寸柔性液晶電視，畫面里一個男人低著頭坐在審訊室里，側面墻上電子鐘顯示：2040年7月23日11:01:43，對面的桌子后面坐著兩位警官。
茶幾旁一男子抬頭看見李強進屋，說道：“強子，人我給你帶來了啊?！?/span>
李強瞟了一眼電視，笑容在臉上綻放，說道：“牛啊，帶來多久了?！?/span>
“倆鐘頭，”另一男子看著李強，等到嘴里的煙吐盡了才接著說：“規(guī)矩說在前頭啊。這個人上面說了，只能留5個小時，下午2點，準時放人?！?/span>
“我C…”李強嘀咕一聲，沖男子說道：“行，還有別的沒？”
抽煙男人點了點臉上的透明眼鏡，說道：“資料和筆錄早發(fā)你了。唯一叮囑一點，溫柔點?！?/span>
說完，屋里人哄笑。
李強點頭，轉身要走，又頓身問道：“他是啥學校來著？”
“麻省理工！MIT！”一男人接話。
李謹言坐在審訊室里的專用座椅上，這把椅子可以上腳銬和手銬，但目前都沒用上。剛才問詢的內(nèi)容沒什么特殊，李謹言覺得問題不大，轉念又想，問題不大為什么要帶來這里談。
李強推門進入審訊室，朝一位警官點頭，那位警官起身離開。李強坐下，問旁邊警官：“怎么樣？”
“還行，挺配合。剛問了些基本情況?！本僬f道。
李強嗯了一聲，表情溫和的看著李謹言，鼻梁上的透明鏡片顯示出李謹言的證件照、身份信息等。李強觀察著眼前的這個人：皮膚白皙，戴著一副派出所專用近視替代眼鏡；頭發(fā)茂密黝黑，五官周正立體，體型偏瘦；年齡40上下，身高約1米8，體重不超過140斤。
“知道找你什么事嗎？”李強笑著問道。
“不知道?！崩钪斞曰卮鹌届o。
“告訴你，你攤上事了?！崩顝娨桓蓖锵П砬?。
李謹言心中驚慌，腦子略懵，茫然問：“警官，我犯什么事了。”
李強盯著李謹言，說道：“知道我是什么單位的嗎？”
“派出所…”李謹言小聲回復，又補充道：“刑警？”
“派出所那點事用得著這么大陣仗嗎？刑警也管不著你這事?！崩顝娬Z氣逐漸加重，然后表情坦蕩的說：“我是國保的?！?/span>
李謹言腦子聯(lián)想起FBI執(zhí)法，最近的一件事突然讓他不安，說道：“我從來沒有做過違法的事情?！?/span>
“違沒違法，犯沒犯罪，不是你說了算，是法律。明白嗎？”李強調(diào)整了下坐姿，語氣又轉輕松：“不過也是，現(xiàn)在好多人都不懂法，不過你不應該啊。清華、麻省理工、又是博士、又是博導，你應該比普通人更懂法啊?！?/span>
“警官，請你說清楚，我犯了哪條法？”李謹言有一絲慌張，但更多是疑惑。
李強聽罷一臉嫌棄，說道：“誰說你犯法啦？法院說你犯法你才犯法。找你干什么來了，我這發(fā)愁啊?！?/span>
李謹言不知道該說什么。
“找你是了解情況，你可能跟某些敏感的事有牽連。但是你只要自己沒事，在這一五一十說清楚，誰也不能把你咋地?！崩顝娬\懇的說道。
“那請問吧，我做人做事干干凈凈…”李謹言說道。
“你把事說清楚了就行?！崩顝姶驍?，瞟了一眼桌上的執(zhí)法記錄儀和旁邊同事，繼續(xù)說道：“就從你剛去麻省理工開始說，見到了誰，跟誰走得比較近?！?/span>
李謹言點頭，組織了下語言，娓娓道來。
2021 波士頓，美國
李謹言第一次到麻省理工就差點迷了路。這里和清華有很大不同，學校沒有圍墻，街道不寬，建筑不高，很多房子都以棕紅色的石磚來裝飾外立面。因為對英語口語的不自信，加上聊天也不是他的專長，李謹言只能斜挎著公文包，看著手機地圖邊逛邊找。李謹言在這里不算是異類，因為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。校園里混雜著各種膚色的年輕人，加上他們的衣服大多色彩鮮艷，李謹言的心里油然生出一種輕松感。
李謹言要去報道的人工智能實驗室非常顯眼，即便在一堆奇怪的建筑里，這個也絕對算是突出的。如果這還有人找不到，那他一定是白癡，李謹言就差點成為白癡。他足足走了40分鐘，才在學校的東北角找到，可從哪進門，或者說大門長啥樣又難住了他。M的，美國人干啥都這么隨便嗎？李謹言心中吐槽。
諾亞索羅門正準備去吧臺接杯咖啡，碰巧看見一個瘦高的亞洲人站在過道東張西望。他走上前去，那個亞洲人也注意到了他，主動伸出手來。
李謹言握著索羅門的手，笑容滿面的說道：“嗨，我是威廉李。見到你很高興，你一定是陶德米勒教授！”
“哦嗨…”索羅門立刻明白這個年輕人可能是來報道的新人，于是說：“我不是米勒教授，如果你在找他那最好跟我來。你可以叫我索羅門教授。”
“謝謝，謝謝?！崩钪斞赃B說幾句才松開手。他有些尷尬，照片上的米勒是大胡子，這個人也是。
索羅門身型魁梧，50左右，高出李謹言半頭。他戴著一副圓框眼鏡，藍色格子襯衫被一條樸素的牛皮皮帶扎進褲腰，半露的手臂布滿金色的軟毛。李謹言跟著他來到一間辦公室，陶德米勒教授正坐在電腦邊敲著字。
“米勒教授?！彼髁_門敲了敲開著的門，指了下李謹言，說道：“這個年輕人好像在找你?！?/span>
“哦謝謝，索羅門教授。”陶德米勒起身，他體態(tài)略胖，胡子和頭發(fā)花白，動作不是很靈活。米勒注意到門口站著的李謹言，接著說道：“你一定是中國的李，我見過你的照片，你比我想象中高?！?/span>
“米勒教授，見到你很高興！”李謹言連忙鞠躬。
米勒教授從辦公桌走過來，笑著對李謹言說：“盧教授跟我說起過你，非常年輕聰明。你一定是他得意的學生?！?/span>
李謹言笑的支支吾吾。
索羅門拍了拍李謹言的肩膀，說道：“那我就把你留這了，回頭見。”
“謝謝，教授。”李謹言趕忙鞠躬說道。
米勒教授打量著李謹言，笑著說：“來吧李，我?guī)闼奶幑涔?。?/span>
米勒教授帶著他參觀了實驗室的各個區(qū)域，和其他同事打招呼的時候也順帶介紹了李謹言。李謹言很局促的應付著，笑容和語言都很僵硬。
“所以…你為什么想來這里？”米勒教授問道。
李謹言出于尊敬刻意跟在米勒身后，聽到米勒教授突然發(fā)問，有些緊張的回答道：“我想學習人工智能?！?/span>
米勒教授停下腳步，轉頭笑著說：“你打算用它來干什么？”
“對不起，我不明白。”李謹言說道。
“你為什么想學習人工智能，你準備用它來干什么？”米勒教授問道。
李謹言組織了下語言，說道：“人工智能是未來發(fā)展的方向，這項技術在很多領域都能起到重要作用，比如生產(chǎn)制造、醫(yī)學、金融…”
李謹言的比如卡殼了。
“好，我明白了?！泵桌战淌诘男θ轁u隱，繼續(xù)往前走，說道：“我再帶你去看下我們的新玩意。”
接下來的一年，李謹言收獲和失落同樣多。他的口語進步飛快，他接觸到很多前沿的實驗項目。他沒有朋友，他感覺到米勒教授不再關注他，不，是沒人關注他。當一切新鮮勁褪去，李謹言仿佛又回到清華，那個埋頭讀書，生活枯燥，機械重復的時期。
2040 中國北京
李強耳朵聽著李謹言的口述，眼睛瞟向旁邊警官的電腦屏幕，忍不住伸手去指，說：“哎，這兒，改一下。還有這兒。語音識別就是不如手敲靠譜?！?/span>
“這比以前省事多了好嗎，強哥?！本俚吐曊f道。
李謹言停止口述，李強注意到后回過頭來。他低頭像是在找東西，隨即抬頭問道：“那你跟陶德米勒私交怎么樣？”
“后來私交不錯。”李謹言回答。
“怎么不錯？是好朋友一起吃飯、出去玩、聊天這種？”李強問。
“是好朋友，他是我的導師，更像是…”李謹言回答，想了一下補充道：“父親。他給過我很多幫助?！?/span>
李謹言突然鼻頭酸楚，忍不住流淚。
李強表現(xiàn)的很關心，也很好奇，問道：“怎么還哭了，老爺子怎么了？”
李謹言用手抹了下眼角，哽咽說道：“他去世了，就在前兩天。”
“唉，節(jié)哀。”李強隨口安慰，腦子浮現(xiàn)出自己父親的樣子，但他很快克制，接著說道：“心情可以理解。聊聊老爺子吧，你之前不是說他不怎么關注你，怎么關系又這么近了。揀重點說說?！?/span>
李謹言平靜情緒，說道：“可能是有一次我說錯話引起他注意吧，從那開始他就跟我走得近了?！?/span>
2022 波士頓，美國
圣誕節(jié)臨近，波士頓冬天的氣溫很少高過0°C。窗外晴朗，幾天前的大雪給交通帶來不少麻煩。李謹言和平日一樣，調(diào)試著視覺學習腳本，這是機器學習的一個重要分支，簡單說就是教會電腦怎么識圖。李謹言之前覺得人工智能高大上，深入之后發(fā)現(xiàn)這是一個無底坑。教1歲多的小孩識圖可能需要反復練習，機器可以瞬間記住，但是小孩很快就能舉一反三，機器就不行了，李謹言干的工作就是這樣，一要教會機器記住圖，二還要教機器舉一反三。當然這個工作不是他負責，他只是眾多高級碼農(nóng)之一，陶德米勒教授是這個領域的權威。
李謹言埋頭在電腦里，沒有發(fā)覺陶德米勒教授站在身后已久，嘴里小聲吐槽著：“愚蠢的人工智能…”
“是啊，有時候是夠蠢的?！泵桌战淌谟靡环N悠閑的語氣說道。
李謹言回頭一看，急忙轉身說：“對不起，米勒教授。”
“不要把對不起掛在嘴邊?！泵桌战淌趥壬碜谧雷由?，說道：“談談你的理解?！?/span>
這個問題來的太突然，李謹言腦子里飛過一個畫面，脫口而出：“嗯…人工智能就像一座金礦，我們就像礦工，只是鏟子太小了？”
“好吧，你提起了我的興趣?！泵桌战淌谌粲兴?，抬手說道：“請繼續(xù)?！?/span>
同事們也都豎起耳朵，停下手中的工作。
這下李謹言尷尬了，本想開個玩笑打發(fā)過去，沒想到米勒不依不饒，話到嘴邊，喉嚨卻像是被手卡緊。
“聽著，李?！泵桌战淌趹┣械目粗钪斞?，說道：“你應該多跟大家交流，我?guī)缀鯖]有聽到你跟別人聊天?！?/span>
“好的，米勒教授。”李謹言站了起來，微微鞠了一躬，說道：“有沒有可能是我們的方向錯了？我是說，我們在努力教會機器像人一樣思考，像人一樣說話，像人一樣識別圖片。我們用無數(shù)大數(shù)據(jù)去訓練它，然后再去糾正它，但是得到的只是一個更聰明的電腦而已。我只是覺得這項工作在偏離它的意義，那就是創(chuàng)造生命?！?/span>
米勒教授目不轉睛的看著眼前的年輕人，緩緩說道：“我們不是造物主，不能做上帝的工作?！?/span>
李謹言突然覺得開竅了，不是智商，而是說話的能力，他緊接著說道：“如果你去看地球上的生命，它們不是突然出現(xiàn)的。一個簡單的細胞從零開始分裂，然后進化成攜帶DNA的復雜細胞，再經(jīng)歷無數(shù)次的試錯后才能突變成智慧生命體。這樣的理論不僅適用人類，也可以適用于計算機。所以我認為，我們現(xiàn)在的工作恰恰是在干上帝的活，而不是讓它自己創(chuàng)造生命。”
輪到米勒教授啞口無言了，片刻驚訝過后，他鼓起了掌，緊接著零星的掌聲在周圍響起。
“很好，現(xiàn)在我要去喝杯咖啡了?！泵桌战淌卩f道。
索羅門在旁邊看著這一切，在米勒教授經(jīng)過他時，面無表情的說道：“看來你要推遲退休了?！?/span>
圣誕節(jié)那天，房頂上的雪還沒化，各家各戶門前的彩燈把天色襯的昏暗下來。李謹言站在米勒教授家門口，他手里拎著華人超市里買的辣椒醬。他選了兩種口味，一共買了4瓶，并親手將它們打包，現(xiàn)在看起來像是個蛋糕盒子。米勒教授在那天之后態(tài)度大為轉變，甚至邀請李謹言來家過圣誕節(jié)。就像中國的春節(jié)一樣，這一天登門的客人通常與主人的關系不會一般。
李謹言隔著門上的紗簾看見屋內(nèi)人影婆娑，歡笑聲透過門縫傳出，仿佛與這寒冷的街道是兩個世界。李謹言輕輕敲門，腳步聲漸近，開門的是一位典型的美國老太太。她身形微駝，頭發(fā)雪白，衣著華麗，珍珠項鏈在布滿褶皺的脖頸上煥發(fā)光芒。
“哦，你一定是威廉，快進屋?！崩咸珶崆榈恼埨钪斞赃M來，微笑著說：“把這當自己家一樣，喝杯熱茶？還是咖啡？”
“謝謝您，茶就好?！崩钪斞孕Φ馈?/span>
米勒從餐廳走過來，腰上系著圍裙，笑著說道：“來的正是時候，我想你已經(jīng)見過我的太太多麗絲了。今天是我下廚，所以晚飯要推遲一會，不過你能來幫我就最好了?！?/span>
“樂意效勞。米勒夫人正要給我倒茶?！崩钪斞园褨|西放在桌子上。
“叫我多麗絲就好?！泵桌辗蛉苏f道。
“那是什么？”米勒用手指了指桌上的禮盒。
“這是中國的辣椒醬，”李謹言聽出米勒的疑惑，說道：“抱歉，米勒教授。圣誕節(jié)就像中國的春節(jié)，在春節(jié)我們都會給親朋好友互贈禮物?！?/span>
“你猜怎么著，我喜歡辣?！泵桌諗D了個鬼臉，說道：“但是在晚飯前請不要再給我長篇大論了，另外，叫我陶德就好。”
李謹言陪著笑，但心中仍是不敢把教授二字去掉。
“威廉，你還愣著干嘛?！泵桌兆隽艘粋€請的動作。
這是李謹言到美國之后吃過最豐盛的一頓大餐，焦紅酥嫩的烤豬肉、蜜汁包裹的火腿、奶油爆漿的烤玉米、還有金黃色的圣誕布丁和種類豐富的蔬菜水果沙拉。然后就是賣相極佳的烤火雞，李謹言迫不及待的咬上一口，嘴里難言的口感迅速讓他明白這跟雞不是一回事。
飯后米勒和李謹言坐在松軟的大沙發(fā)上，壁爐里的木材發(fā)出噼啪的聲響。兩人都喝了酒，李謹言已是微醺。
“你知道嗎，你很不可思議。我是說，你是我見過最棒的亞洲人。”米勒舌頭有點打卷。
“你知道嗎，這是我第一次過圣誕節(jié)，而且還是在我最尊敬的教授家。這太棒了。”李謹言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開心。
“說真的，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?！泵桌胀蝗徽J真說道。
“一個不能在多麗絲面前提的人？”李謹言還在開玩笑。
“去你的，威廉?！泵桌毡欢簶?，接著努力讓自己陷入回憶，他的眼神開始發(fā)光。“你讓我想起一個偉大的人，他也是我的導師和朋友?！?/span>
李謹言充滿好奇，問道：“這個人是誰？”
“他曾創(chuàng)造過不為人知的成就，如今卻是行將就木?！泵桌找伙嫸M。
“我想他此生應該毫無遺憾?！崩钪斞悦C然起敬。
“我的時代也要落幕了?！泵桌浙皭澋馈?/span>
“不，你主導的實驗項目意義重大?！崩钪斞哉f道。
“真的嗎？”米勒嘆了一口氣，意味深長的看著李謹言，說道：“你說過這是愚蠢的工作。”
“我很抱歉，米勒教授。我不該說那些話?！崩钪斞灾钡?。
“別說抱歉?！泵桌战淌跀[擺手，低頭說道：“也許這里有99%的人工智能從業(yè)者都覺得你在胡扯，但其實你是對的，孩子。我不是難過，而是開心?！?/span>
李謹言看著手里的酒杯，胸中熱浪上涌。
“但是在未來到來之前，你不能停下腳步。所以我希望你能相信你自己，繼續(xù)在這條路走下去，好嗎？”米勒懇切的說道。
“我會走下去，我沒有懷疑過自己?！崩钪斞哉f道。
“很好，孩子?！泵桌臻L出一口氣，身體陷入沙發(fā)，輕聲道：“你現(xiàn)在可以走了?！?/span>
2040 中國北京
李強坐在這個設計別致的沙發(fā)上，他的背始終找不到舒服的角度?？蛷d很寬敞，裝修不算奢華，但細節(jié)透露出不俗。靠近落地窗擺著一臺黑色烤漆鋼琴，一個2歲左右的小女孩在一片面積不小的游樂區(qū)域玩耍，時不時扭頭好奇張望家里的陌生男人。家里的女主人從冰箱里拿來無糖可樂，微笑著遞給李強，然后坐在沙發(fā)上，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。
這個女人個頭高挑，身材苗條，頭發(fā)溫軟柔卷，五官即使不涂粉黛也秀麗奪目。加上言行溫文爾雅，活脫一個電視上的大明星。如果不是李強眼鏡里的資料顯示她生于2011年，他還以為她剛20出頭，怎么可能已是孩子媽媽。
“李先生今天沒在家？”李強問道。
“今天周一，他怕堵車，7點多就出門了?！彼骨偎然卮稹?/span>
這女人的聲音也太好聽了，李強稍微愣神，接著說道：“今天呢，就是跟你核實點情況。也請你理解，這不特殊時期嗎，弦兒都繃的緊?！?/span>
斯琴塔娜點頭微笑，說道：“理解，李警官，人民警察為人民嘛?！?/span>
“對對，”李強應和，接著說：“我看你家里有鋼琴，沒想到大科學家還會彈鋼琴。”
“哦，那個啊…”斯琴塔娜下意識看了一眼鋼琴，接著說道：“他其實不太會，還沒他女兒彈得好。平時主要是我彈的多一些。”
“我說嘛，你是業(yè)余愛好，還是專業(yè)的啊?！崩顝妴枴?/span>
“之前算專業(yè)吧，做過一段時間音樂制片人。后來有了伊茹，就全職在家?guī)Ш⒆恿??！彼骨偎然卮稹?/span>
“你之前在哪個唱片公司？”李強問。
“環(huán)球繆斯UM?！彼骨偎然卮?。
“嚯！”李強故作驚訝，接著說：“這個出名啊，好多明星都是這個公司的?！?/span>
斯琴塔娜微笑，眼神里流出一絲失落。李強迅速捕捉到，接著說：“唉，好多優(yōu)秀的女性都是為了家庭放棄事業(yè)，我特別理解?！?/span>
“謝謝。”斯琴塔娜說。
“那你跟UM后來還有聯(lián)系嗎？”李強問。
“我平時會寫一些曲子發(fā)給UM?！彼骨偎日f。
“哦，郵件發(fā)嗎？最近有發(fā)過嗎？”李強問。
斯琴塔娜略有遲疑，她明白李強不是來聊家常的，于是說道：“我在月初的時候給UM發(fā)過一封郵件，是最近創(chuàng)作的曲子。有什么問題嗎，李警官?！?/span>
“幾號，幾點，用的什么設備發(fā)的？”李強問，他身體細微前傾，四肢略呈張開，一般人不易察覺。
斯琴塔娜低頭回憶，說道：“應該是這個月3號，晚上大概11點，因為李謹言平時都那個點回家。那天我在用他的電腦發(fā)郵件，他剛到家?！?/span>
“郵件里都有什么？”李強問。
“就是正常投稿啊，附件是曲子的小樣。”斯琴塔娜回答。
“正常投稿的文件為什么要加密呢？”李強問完后，仔細觀察著旁邊的女人。
“加密？”斯琴塔娜一臉疑惑，說道：“我不清楚你在說什么?！?/span>
兩人對視片刻后，李強表情突然放松，說道：“沒事，我們會找李先生核實。”
說罷，李強看了眼時間，9點27。
2040 中國北京
審訊室的電子時鐘顯示12:15，李謹言坐在受審椅上，椅子的小桌板上放著純凈水、一盒蒜苔炒肉和一份米飯。李謹言嘗了口菜，沒想到味道不錯。李強和同事也在吃飯，他們的動靜相對較大，尤其李強，吃飯速度極快。
李強嘴里嚼著飯，看著李謹言問道：“菜還行嗎？”
“嗯，挺好?！崩钪斞哉f。
李強咧嘴笑，幾粒米飯伺機飛出，他用手在桌子上擦了擦，低頭說道：“都說永豐的伙食好，沒毛病。”
李謹言又吃了幾口，看了眼墻上的電子表，問道：“警官，我已經(jīng)在這4個小時了，我們什么時候可以結束，我今天還有很多事要處理?！?/span>
“別急啊，我們不也陪著你么。”李強邊說邊收拾碗筷，隨口說道：“哦對了，今兒上午我去你家了，見你媳婦兒了?！?/span>
李謹言盯著李強等待下文。
“別誤會啊，我是執(zhí)行公務。你媳婦挺好，事情都說清楚了。”李強看著李謹言?！澳阆眿D給唱片公司投稿，沒啥大不了的啊，為啥費勁給文件加密呢？”
李謹言有點蒙圈，眉頭微皺。
“今年7月3號，晚上11點15。你下班回家，你媳婦在用你電腦發(fā)郵件，想起來沒？”李強提示。
“那個電腦平時她不怎么用。我寫過一個安全程序，沒經(jīng)過我認證的外來文件，都會被加密存儲?！崩钪斞哉f。
“啥意思？”李強問。
“就是所有不經(jīng)過我認可的文件要存到我的電腦里，或者要從我電腦發(fā)出去，文件會被加密。打不開，也用不了。”李謹言說。
“為啥呢?！崩顝妴?。
“如果外來文件有病毒，那么就可能篡改或者盜竊我電腦里的資料。我媳婦可能操作時沒有執(zhí)行認證程序，所以文件被自動加密了。這有問題嗎？”李謹言有些不耐煩。
“別急，我這不也是為了工作。你把事情說清楚，大家都早點收工嘛。”李強安撫，接著問：“這個加密的文件如果發(fā)給其他人，那么有沒有可能被破解？”
“理論上可能。但是等到文件解密，時效性早過了?！崩钪斞哉f。
“我換種方式問哈…”李強身體略微前傾，笑著說：“如果接收文件這個人知道密碼，那么他和發(fā)文件這個人就能形成加密通訊，而其他人都無法得知他們在干什么。對嗎？”
李謹言想了想，說：“理論上可能。但是加密程序是我寫的，事實上我沒給過其他人。你的假設現(xiàn)實里不可能發(fā)生。”
“對嘛！”李強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，笑著說：“我可不可以這么理解，如果你把加密程序主動交給某人，那么我說的假設就成立了？”
李謹言這時才看清李強的真正意圖，緩緩說道：“你的如果需要有證據(jù)。”
“不急，我們有技術科同事跟進?！崩顝娚眢w靠在椅背，像是拳擊手在中場休息?！斑@事先翻篇，你說說你跟諾亞索羅門是怎么合伙創(chuàng)立阿普勞德公司的?！?/span>
李謹言心中升起一團怒氣，說道：“我從來沒有參與創(chuàng)立阿普勞德，那是媒體的捕風捉影。事實上是我拒絕了索羅門的邀請?！?/span>
“但是你在阿普勞德當了3年的副總，2027-2030，然后你才回國到清華任教。這不是媒體瞎說吧？”李強說。
李謹言無力反駁。
“行吧，聊聊唄?！崩顝娀顒恿讼虏弊樱瓝羰旨磳⒌菆?。
2025 波士頓，美國
陶德米勒的退休告別儀式選擇在實驗室，事先他并不知情，是同事和學生們提前準備。李謹言和大家一起假裝正常工作，等待米勒從辦公室出來。米勒申請退休的消息在實驗室里早已不是秘密，盡管他自己還以為為數(shù)不多的幾個知情人至今還在守口如瓶。
米勒拎著公文包從辦公室里出來，今天比他往常回家要提前2個小時。他計劃晚上偷偷溜回來收拾東西，給大家來一個不告而別。
米勒刻意沿著墻角走，避免與其他人有目光交流。當他走到吧臺時，輕快的吉他旋律在實驗室響起：
“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
(一個人要走過多少路)
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
(才能被稱為真正的人)
How many seas must a white dove sail
(一只白鴿要飛過多少片大海)
Before she sleeps in the sand……”
(才能在沙丘安眠)
米勒走路的腳步逐漸放慢，直到完全停下。笑容在他臉上綻放，他看著周圍還在裝蒜的人，大聲問道：“這是鮑勃迪倫的歌嗎？”
人群像是被按下快進鍵，大家拿著準備好的禮花炮蜂擁而起。歡呼聲、口哨聲、音樂聲，還有“砰砰”的爆炸聲，一瞬間實驗室變成五彩斑斕的世界。告別儀式很成功，米勒臨走時挨個跟大家告別，所有人都哭了，尤其是保潔員。
索羅門和李謹言站在一起，手里拿著香檳。盡管米勒已經(jīng)離開，但人群的熱度依舊不減。所有人都在跟著音樂跳舞唱歌，氣球被擠得亂飛，彩片鋪滿了地板和人們的頭發(fā)。
“你有沒有想過接下來？”索羅門看著人群說，接著轉向李謹言?！拔沂钦f米勒教授離開后，你有什么打算。是完成論文然后回中國，還是？”
李謹言長舒一口氣，說：“說真的，我沒想過?！?/span>
“嘿，伙計?！彼髁_門用手搭著李謹言的肩膀?！耙艺f你應該在這大展宏圖，當然我指的不是在實驗室?！?/span>
李謹言看著索羅門，提起了興趣。
“你知道我在計劃創(chuàng)立一家公司。”索羅門說話的時候眼睛瞟向人群?！斑@家公司沒有任何束縛，比實驗室的環(huán)境更輕松。在那里任何有能力的人都能去自由實踐想法，也包括你那個瘋狂的想法?！?/span>
“你是在招募我嗎？”李謹言笑著問。
“我想邀請你和我一起，我們來創(chuàng)辦這家公司?！彼髁_門看著李謹言認真說道。
李謹言思考了一會，說道：“感謝你的邀請，索羅門教授。我很樂意去，但恐怕不是現(xiàn)在。我要優(yōu)先完成我的學業(yè)，否則米勒教授會殺了我?！?/span>
索羅門點點頭，和李謹言握手，說道：“好吧，等你準備好了再說。”
2040 中國北京
預審科里煙霧繚繞，辦案民警坐在茶幾旁，目不轉睛的盯著電視屏幕。畫面里李強正在跟李謹言一問一答，墻上的時間顯示：12:55。一個矮胖彪悍的男人推開房門，一雙豹眼迅速打量房間，最后目光聚焦在電視上。
一位坐著離門近的民警回頭，看到這個男人，立刻站起，恭敬的說：“郝局?！?/span>
其他民警也立刻站立，齊聲打招呼。
郝局擺手讓大家坐下，自己則搬了個凳子，擺在外圍。眾人一起看著審訊畫面，郝局面色鐵黑，神情嚴肅，目光緊盯著監(jiān)控，眼珠微動。
“小周，告訴強子，加快進度！”郝局的聲音洪亮干脆。
“是！”周姓民警立刻伸手觸摸眼鏡，低聲說道：“強子強子，頭來了，讓你加快進度。”
李強看著李謹言，余光瞟了下時間，問道：“你最后一次跟陶德米勒聯(lián)系是什么時候，都說了什么？”
“就在前兩天，7月21號的凌晨1點多。我在加班，突然收到米勒發(fā)的郵件?！崩钪斞匝柿丝谕履又f：“這是一封定時發(fā)送的郵件，觸發(fā)器連接著米勒的心電監(jiān)控。一旦心跳停止，郵件就會自動發(fā)送。我知道他近年來身體不好，我開始以為這封郵件是他在臨終前玩的小把戲，想用這種方式通知所有人。但是信上說，他只發(fā)給了我?！?/span>
“郵件還說了什么？”李強問。
“他稱呼我為亞伯拉罕（Abraham），我從沒聽他說起過這個詞?！崩钪斞岳Щ蟮??！斑€有就是郵件的附件里有一個應用程序，有點像ECDS，但是又更復雜?！?/span>
“什么是ECDS？”李強問。
“電子細胞分裂模擬器（Electronic Cell Division Simulator），我記得很早之前就有了。這其實就是個游戲，原理很簡單，讓小像素自己隨機演化成大圖形，就是通過像素模擬生物的細胞分裂?！崩钪斞曰卮稹?/span>
李強似懂非懂的點頭，又問道：“你說米勒發(fā)給你的這個更復雜？”
“嗯，我在資料上看過ECDS，跟米勒發(fā)的這個不同。這個程序我第一次見，它在ECDS的基礎上有了大幅改進。比如之前只能用像素模擬巴掌大一塊畫布，現(xiàn)在這個能好像能模擬更復雜的。但是，運行到一定階段，就會彈出密碼框，輸入錯誤程序就會停止?！?/span>
李強眉頭緊鎖，突然說：“密碼是不是那個，亞伯拉罕。”
“我試過了，不對。我把能想到的都試過了。”李謹言說。
李強再次陷入深思。
2040 中國北京
李強看了眼時間，9點27，起身說道：“誒對了，你帶我去李先生的書房看看吧?！?/span>
斯琴塔娜面露難色，不等她開口，李強已經(jīng)往書房走去，她只能起身跟上。李強在書房四下打量，房間是個半開放結構，一個不規(guī)則的電腦桌和一面墻大小的書柜幾乎占滿了整個空間。電腦桌上巨大的曲面屏目前處于熄滅狀態(tài)，設計師巧妙的把主板放置在底座，線路則布置在邊框，整體看上去像是塊帶著細框的透明玻璃。顯示器的供電來源于底座和桌面的磁吸模組，電腦主機則可能放置在設備間，或者用的是某家云計算服務。
李強沿著桌子繞到顯示器前，屏幕突然點亮，一個女性的3D頭像出現(xiàn)。她的頭和眼球可以跟著李強轉動，高精度建模和真實的表情模擬，讓這個女性臉上的每一個細節(jié)都如同真人，甚至比真人還真。
“你好啊?！崩顝姳凰⒌陌l(fā)毛。
“你好，李警官。”女人說道。
李強尷尬的笑了笑，沖斯琴塔娜說：“智能助手，現(xiàn)在車里都是標配了。”
“誒？你怎么知道我是誰的？”李強反應過來，問屏幕里的女人。
“我掃描了你的臉部特征，在數(shù)據(jù)庫里進行比對。在北京市公安局政務公開系統(tǒng)匹配到了你的信息?！迸苏f。
“我C，”李強故作鎮(zhèn)定，嘀咕道：“看來技術部門得升級下系統(tǒng)了?！?/span>
李強從書房離開，對斯琴塔娜說：“你跟李先生是怎么認識的？”
“5年前吧，清華不是每年都舉辦科技活動，老李是他們實驗室的負責人，也參加活動。我也不是很懂這些，就是跟個閨蜜去湊熱鬧，反正就看老李在臺上演講還行，就這么認識了?！彼骨偎然貞洉r面帶春風。
“挺好！才子遇佳人?！崩顝娮叩介T口，跟斯琴塔娜握手，說：“我這就撤了。感謝配合，多有打擾，抱歉抱歉?！?/span>
“不用客氣，李警官慢走?！彼骨偎刃Φ?。
李強走出樓棟，樓下等待的同事立刻跟上。李強邊走邊看時間，說道：“去永豐派出所。通知小秦，讓技術科查下李謹言電腦的主機在哪?！?/span>
2040 中國北京
“差不多了，通知強子撤出來。”郝局嘴巴發(fā)出指令，目光沒有離開審訊畫面分毫。
監(jiān)控里李強接到指令從審訊室離開，另一個民警正在打印問詢的筆錄，李謹言坐在椅子上看著墻上的時鐘。
郝局的目光從電視上撤離，點了支煙深吸一口，說道：“通知技術科小秦，讓他現(xiàn)在過來?！?/span>
皮鞋快跑的聲音由遠及近，李強立正在預審科門口，說道：“郝局?！?/span>
“把門關上?！焙戮终f，然后環(huán)顧一下周圍同事。“同志們，610專案組從成立到現(xiàn)在，已經(jīng)整整43天了。上級當初給我們的破案時間是2個月。我知道你們很辛苦，付出了很多努力。但是案子一日不破，這個危害國家安全的毒瘤就多存在一天。多存在一天，它就藏的越深，我們辦案的難度就會越來越大?！?/span>
“報告。”門外傳來聲音。一個瘦小的民警推門進來，把門帶上后，找了個角落站著。
“正好，小秦，介紹一下調(diào)查進展?！焙戮终f。
“是?！笔萑趺窬鸬??！敖裉焐衔?1點，我們查到嫌疑人所用的是百訊云計算服務。我們和物證科同事立刻去機房拷貝了數(shù)據(jù)，目前技術科正在對嫌疑人的聊天工具、郵箱、網(wǎng)頁瀏覽器以及硬盤資料進行排查?！?/span>
“米勒發(fā)給嫌疑人的郵件有什么進展？”郝局問。
“嗯…目前還沒有?！毙∏鼗卮稹?/span>
“加密郵件呢？”郝局問。
“我們根據(jù)嫌疑人提供的方法，打開了加密文件。然后又做了相關鑒定，目前來看的確是普通的音頻文件?！毙∏鼗卮?。
郝局思索片刻，問道：“強子，談談你的看法?！?/span>
“是！”李強清了清嗓子，說道：“結合之前的調(diào)查結果，基本可以確定阿普勞德公司就是610案件的幕后主謀。境外的主謀，必然要有國內(nèi)的內(nèi)應。我們40多天來為了找到這個內(nèi)應，走了不少彎路，也不排除有些是敵人故意設置的障眼法。通過對嫌疑人的前期調(diào)查和問詢，目前來看，嗯…還缺少關鍵的證據(jù)。不過但是，從今天這位嘴里問出的情況來看，應該算是…”
“什么不過但是亂七八糟的。”郝局打斷了李強，站起來說道：“是就是，不是就不是。強子，我最后問你一遍，你怎么看?！?/span>
李強深吸一口氣，一副豁出去的樣子，說道：“從證據(jù)上看，目前不能證明嫌疑人有重大嫌疑。從疑點來看，目前還不能和本案建立直接聯(lián)系。從我個人來看，嫌疑人的作案動機不明確，我傾向認為他跟本案沒有直接關系。但是從現(xiàn)實來看，嫌疑人跟主謀的關系非同一般，是目前最有價值的線索，錯過這次機會可能就沒了?！?/span>
“很好！”郝局臉上的笑容轉瞬即逝，接著又嚴肅說道：“有句老話，瞞人之事弗為，害人之心弗存，有益國家之事雖死弗避。上級那我現(xiàn)在去匯報，大不了就是扒了這身警服！強子先給他帶出審訊室，找倆靠譜的伙計看好咯，不違反原則的要求能滿足盡量滿足。小周去辦指定居所入住手續(xù)。小秦這邊辛苦點，讓弟兄們加班加點盡快挖。行了，散了！”
“是！”眾人異口同聲。
監(jiān)控畫面里，民警站在李謹言旁邊，后者正低頭在筆錄上簽字，按手印。
李謹言坐在賓館房間的單人床上，這里是監(jiān)視居住的指定場所。他被禁止與外界聯(lián)系，每天都會有倆民警在房間盯著他的一舉一動，一日三餐定時由專人送達。李強隔三差五會來提審，有時候一天來兩三回，有時候幾天都沒動靜。沒人告訴他還要待在這里多久，更沒人告訴他案件進展的情況。他經(jīng)常想起女兒，他清楚的記得女兒出生時的細節(jié)：斯琴塔娜剛生完孩子那天在病床上，累得連父母都不愿意搭理；李謹言從月嫂懷里小心翼翼的接過包裹在襁褓里的李伊茹，她瞌睡很多，醒來就哭著要吃奶；陶德米勒專程打來視頻電話，他在攝像頭里搖晃著一條項鏈，說是送給李伊茹的禮物。李謹言強忍著回憶，偷偷抹去眼角的淚水，他從未經(jīng)歷如此煎熬，每天都像度日如年。
1970 牛津，英國
一輛紅色的雙層巴士?？吭谂＝蜴?zhèn)圣母瑪利亞教堂旁邊，車上下來一個身穿灰色西裝的男子。這名男子顯然對這里的環(huán)境不熟悉，他在路邊左右張望試圖辨認方向。一個穿著長筒襪的小男孩跟在他身后，男孩好奇的看著兩旁低矮的淺黃色建筑，這些建筑連接緊密，一直延伸到馬路的盡頭。
“看起來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，陶德。”灰衣男子沖小孩說道。
“我們在哪，爸爸？”陶德問道。
“我也不知道，孩子?！被乙履凶訜o奈的說。
“你不是說我們要去牛津大學嗎？”陶德問。
“是的，這整個該死的城鎮(zhèn)都是牛津大學?！被乙履凶诱f道。
“酷，那我們能進教堂逛逛嗎？”陶德興奮道。
“不是現(xiàn)在，”灰衣男子看著街道上行駛的莫里斯牌汽車說道。“我們得叫輛計程車了。”
灰衣男子很快意識到，這里不是倫敦，沒有滿大街的哈克尼出租車，父子二人只能邊逛邊找。陶德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街邊的櫥窗吸引，這里和他的家鄉(xiāng)漢諾威大不相同?；乙履凶幽弥貓D對比路牌，帶著小男孩穿行在城鎮(zhèn)里。
“伍德斯托克路！對了，就是這了！”灰衣男子興奮道，拉著孩子加快了腳步。
兩人沿著馬路往北走了大約300米，路的左邊開始出現(xiàn)低矮的圍墻，一座座黑頂黃磚的建筑逐漸顯露出來。
“那是什么？”陶德指著遠處一座圓頂建筑。
“呃，那應該是雷德克里夫天文臺，我們快到了?！被乙履凶诱f道。
低矮圍墻的旁邊站著一個30歲左右的男子，他似乎在等什么人。直到他看見路邊走來一高一矮兩個身影，立刻沖兩人招手呼喊。
灰衣男子認出對方，快步迎上去，兩人熱情相擁。
“該死的，喬爾。我差點在這走丟了?！被乙履凶诱f道。
“是的，我猜到了?！眴虪栕⒁獾秸驹诤竺娴奶盏?，問道：“嘿，理查德。這是你的兒子嗎？”
理查德用手揉了揉陶德的腦袋，說道：“是的，他叫陶德，今年8歲了?！?/span>
“你是誰？”陶德問喬爾。
“我是喬爾庫珀，你爸爸的好朋友?！眴虪栃χf。
“你好，庫珀先生，這里是什么地方？”陶德說。
“你好，米勒先生，這里是數(shù)學研究院?！眴虪栒f。
“你是老師嗎？”陶德問。
“是的，這里的人都叫我教授?！眴虪栕隽藗€鬼臉。
“你倆也算互相認識了，你看他怎么樣？”理查德問喬爾。
“別著急，我們進去聊。”喬爾說。
喬爾領著兩人走進數(shù)學研究院，問道：“你這次準備待多久。”
“最晚明天就得回倫敦，那邊會議還沒有結束。我就是想著陶德對數(shù)字很敏感，想帶過來讓你鑒定一下?！崩聿榈抡f。
“你們怎么來的？”喬爾問。
“坐巴士?！崩聿榈抡f。
“從維多利亞車站？”
“對?！?/span>
“在給你兒子做數(shù)學測試之前，有個玩意你一定想看看?！眴虪柹衩氐恼f。
“什么東西？”理查德問。
“跟我來?！?/span>
喬爾推開一扇門，示意理查德自己往里走。理查德很快就發(fā)現(xiàn)前方的桌子上有些不同，他走上前去，驚喜的發(fā)現(xiàn)一臺嶄新的電腦靜靜的立在桌面。它有點像個方盒子，鍵盤和顯示器設計為連體，頭頂是一個圓盤狀的存儲器。理查德嘴里發(fā)出驚嘆，忍不住伸手去觸摸。
“該死的，喬爾。這是電腦嗎？”理查德激動的問。
“是的，數(shù)據(jù)點2200，CTC制造，今年的最新款。”喬爾頗有些得意。
“我的上帝，這玩意也太精巧了?！崩聿榈抡f。
“沒錯，人類工業(yè)的杰作?！眴虪栒f著伸手去摸電腦側面的啟動按鈕。“想不想試試？”
“太TM想了！”理查德兩眼放光。
數(shù)據(jù)點2200發(fā)出一陣陣磁盤轉動的聲音，接著CRT顯示器點亮。屏幕上滑動著硬件自檢的信息，幾秒鐘后，提示啟動完畢。理查德坐在電腦前，陶德用雙手扒著桌子墊著腳尖試圖看清眼前的大玩具，喬爾雙手交叉在胸前一副得意的表情。
理查德試著輸入一段代碼，讓電腦跑一下運算結果，他按下回車結果瞬間就顯示出來。緊接著他又讓電腦執(zhí)行了更復雜的數(shù)學運算，結果也很快出來。理查德的心被征服了。
“試試這段代碼，start: cd program\ecds\alpha”喬爾淡淡的說道。
理查德敲擊著鍵盤，在按下回車時狐疑的看了眼喬爾。代碼輸入后程序啟動，屏幕左右上角各出現(xiàn)一個黑點，黑點旁邊很快又出現(xiàn)多個黑點，緊接著更多的黑點出現(xiàn)，又有很多黑點消失，最后黑點組成了奇怪的圖形，圖形又變化出新的圖形，圖形消失，新的圖形又產(chǎn)生。整個屏幕像是有人在背后涂鴉一樣，看似有規(guī)律，又充滿隨機。
“太酷了，電腦在畫畫！”陶德興奮道。
“不，這是編程，是人設計好的?！崩聿榈碌脑挷惶械讱?。
“年齡會制約想象力。你的經(jīng)驗影響了你的判斷，理查德?！眴虪栐捓镉性挕?/span>
“不可能，”理查德轉過身來，用手指著屏幕說?！澳銊e告訴我這是電腦自主生成的?！?/span>
“是的，親愛的理查德。恭喜，你剛剛一不小心見到了未來?！眴虪柶降恼f。
理查德震驚無比，語言功能暫時丟失，努力調(diào)整后說：“你是怎么做到的？”
“原理其實很簡單，模仿大自然設計一個規(guī)則就行了。你要感興趣我會慢慢告訴你?！眴虪栒f。
“你給它起名字了嗎？”理查德問。
“是的，我叫他ECDS?！眴虪栒f。
“你現(xiàn)在就應該跟我去倫敦！我?guī)闳ヒ姶魉姑傻隆Ｅ?，上帝，你會震驚世界的?！崩聿榈抡f。
喬爾淡定的搖頭，說道：“不是現(xiàn)在。這只是一個開始，如果過早的展示給公眾，很多人會認為它只是一個小把戲?！?/span>
“你都告訴了多少人？”理查德問。
喬爾一副努力思考的表情，擠著眼說道：“也許一個兩個？你跟陶德？”
“哦上帝。該死，喬爾，你不能總是把什么事都說的都跟沒事一樣！”理查德抱怨道。
喬爾沒有理會理查德，只是看著陶德，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欣賞，說道：“也許我們應該先試試你兒子有多大能耐?！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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