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00年,一位叫王圓箓的道士發(fā)現(xiàn)了甘肅敦煌莫高窟,隨后引來了英法日俄等國對敦煌文物的欺騙加掠奪。敦煌莫高窟以這種悲劇的姿態(tài),逐漸被世人所認知。
1941年3月,張大千在莫高窟臨摹壁畫,千負有盛名的他專注于臨摹,對莫高窟難免有所毀損——其實當時的莫高窟,因為國家山河破碎,40多年來只有破壞,沒有保護,令人心痛。
1941年,民國政府高層于右任到蘭州訪查,受到了當?shù)厝说臍g迎。得知莫高窟之事后,于右任前往莫高窟,張大千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菜,招待于右任。
于右任看到莫高窟被莫高窟被破壞很心痛,當晚就找張大千暢談,最后雙方認為莫高窟應(yīng)該歸國家保護。于右任于是奔走呼告三年,1944年開始,莫高窟開始獲得國家保護。
如果別人來了,張大千別說親自做飯,接待可能都懶得出面。但是于右任不一樣,張大千非常敬重于右任,除了因為于右任是民國創(chuàng)始元老之一外,還因為于右任的才華出眾,哪怕是在書法界的地位,張大千的地位雖高,也得拿出必要的態(tài)度。
于右任才華確實出眾,清朝時是所在縣里秀才的第一名,很早就參加了反清活動(西太后逃到陜西,于右任居然上書要求陜西巡撫“手刃西后,歸還新政”),后來跟隨孫中山參加了同盟會。著名的復(fù)旦大學最主要的創(chuàng)始人,就是于右任,上海大學的創(chuàng)始人,也是他。
于右任書法造詣非常高,寫文章也很厲害,早期辦過許多報紙,影響了很多人。毛澤東上學的時候,就非常喜歡閱讀于右任主編的《民立報》,對于右任很是仰慕。受到報紙激發(fā),毛澤東曾寫出了自己的第一篇政論性文章《打倒清王朝》。
他曾感慨地說:“報紙的宣傳改變?nèi)说挠^點的力量真大?。 ?/span>
后來,毛主席和于右任還曾經(jīng)在一起共事過。
1924年1月,國民黨在廣州舉行了有共產(chǎn)黨人參加的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,于右任與毛澤東都出席了會議,這是他們間的第一次見面。
于右任當時是中央執(zhí)行委員,擔任執(zhí)行部的工人農(nóng)民部長——毛澤東當選為候補中央執(zhí)行委員,擔任國民黨中央宣傳部代理部長,主編《政治周報》,主辦第六屆農(nóng)民運動講習所。
1926年召開的國民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上,毛澤東再次當選為候補中央執(zhí)行委員,自然少不了與國民黨重臣于右任共事。
于右任擔任工人農(nóng)民部長,一直關(guān)心工人農(nóng)民的毛主席自然就更關(guān)注他了。
重慶談判期間,毛澤東與于右任曾在一起暢談詩詞。
1945年8月28日,毛澤東抵達重慶。8月30日便與周恩來一同拜訪于右任,不料于右任因公外出,未能見面。當晚,張治中在桂園為毛澤東舉行宴會,邀請了于右任。多年后,毛澤東終于與于右任又見面了。
1945年9月6日中午,于右任設(shè)午宴招待毛澤東、周恩來和王若飛,這一次,大家談得比較開心。
毛澤東是書法和詩詞大家,而于右任在這方面也堪稱一絕,二人志趣相投,在宴席上相遇,很快就聊起詩文來。
當時《沁園春·雪》剛剛發(fā)表,于右任對《沁園春·雪》極力稱贊,尤其認為“數(shù)風流人物,還看今朝”精妙無比,今后千百年可為激勵后進佳句。
毛澤東卻謙虛地說道:“怎抵得上先生‘大王問我,幾時收復(fù)山河’之神來之筆?!?/span>
飽讀詩書的毛澤東對于于右任的作品也是信手拈來的——于右任參觀成吉思汗陵墓時曾賦《越調(diào)·天凈沙》發(fā)于報紙上:“興隆山上高歌,曾瞻無敵金戈,遺詔焚香讀過,大王問我:幾時收復(fù)山河。”
說罷,于右任與毛澤東皆撫掌大笑,舉座皆歡。毛澤東與于右任都熟諳詩詞,如果說能對古人的名作即興拈來則不足為怪,可他們都能背誦對方的詩詞,二人的學問之博,真令人不得不嘆服。由此可見二人之間,是互有傾慕之情的。
于右任寫了一手好書法,30年代他與楊虎城合辦的西北農(nóng)林科技大學,因為辦學實在太多,拿不出錢來了,只好賣字換錢。
極高造詣的書法換來了很多錢,卻沒有換來一丁點的富裕生活。于右任大兒子結(jié)婚,他無奈地寫給兒媳一封信:要先救陜西的老百姓,匯不出款,愧對家人。
河南饑荒時,于右任在南京組織賑災(zāi),到處求人借錢。因為自己沒有什么存款,多數(shù)時候除了求人,就只能賣字。
自己的幾個孩子學費都拿不出來了,他告訴孩子:沒有錢給你們上學了,我要先救老百姓。
這個時候毛澤東已經(jīng)在延安運籌帷幄了,而毛澤東年輕的時候能仰慕這樣的人,說明年輕時的毛澤東也頗有識人之明。
其實當時的毛澤東也深深打動了于右任,除了詩詞的豪情之外,更因為他認為毛澤東更適合當中國的家。
于右任早就對國民政府不滿,1948年他與李宗仁等人競選國民黨副總統(tǒng),當時大家競選總統(tǒng),各憑家底,即軍隊和財產(chǎn),而不是資歷、聲望和支持度。
李宗仁給每個投票代表供一輛汽車,有司機早晚服務(wù),包上幾個大旅社、酒店,只要是代表身份,不管認識與不認識,都可住進去,每天早晚宴席相待,一律免費供應(yīng)。
其他的,例如孫科等人呢,則日日請客,給各位代表許諾以未來的好處。
于右任參選與他們不同,他擺出了文房四寶,寫了一些自己的理念放在自己家,讓代表來自取……選舉前一天,他找了二十個朋友出錢湊了一桌酒席,款待了大家,并宣傳自己“為萬世開太平”的理念。
今天我們知道張大千的作品價格動輒千萬,于右任不過百萬級別。除了張大千因畫作享譽世界之外,還因為于右任的作品傳世比較多。
結(jié)果競選第一天于右任就以絕對劣勢失敗,蔣、李成為正副總統(tǒng)——畢竟那個時代的一輛汽車幾乎沒有任何人能夠拒絕。
按照以前的慣例,失敗者第二天或生氣,或感覺沒臉,都不愿意出現(xiàn)在公眾面前。而于右任在失敗的第二天,則毫無扭捏姿態(tài),準時繼續(xù)參加后面的會議。
清貧、廉潔、清正、儒雅、豁達,這就是于右任。
新中國成立前夕,蔣介石見大勢已去,試圖搶奪錢財與人才逃往臺灣。毛澤東和周恩來等人對文化名人的去留極為關(guān)注,其中就有于右任老先生。
1949年,于右任想留在大陸,除了十分地留戀自己的家鄉(xiāng),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認可毛主席和新中國。
1949年初,國共再度和談,周恩來對于右任的女婿屈武說:“和談一破裂,解放軍就過江占領(lǐng)南京,你設(shè)法找到于老,叫他留在南京。屆時派專機接他北上參加新政協(xié),共商國是。”
屈武一口應(yīng)諾。然而,屈武剛要把周恩來的話轉(zhuǎn)告于右任時,于右任已被何應(yīng)欽派人接到上海去了。事實上,就算屈武不帶話,于右任也想留在南京,可當時國民黨方面已經(jīng)鐵了心,使用手段要帶走于右任。
于右任到了上海后,國民黨已兵敗如山倒了。一次夜深人靜時,其夫人沈氏問于右任:“上海要解放,怎么辦?”
于右任安慰道:“不要怕,上海解放了,共產(chǎn)黨、毛主席會保護我們的?!?/span>
但此話說過不久,蔣介石便硬派人把他接往香港,隨后轉(zhuǎn)往臺灣。
去臺后,于右任擔任了國民黨政府監(jiān)察院院長。
自清朝垮臺之后,于右任雖然生活清苦,時常亦表達不滿,總體上卻是認為自己的人生使命已經(jīng)達成,故處事曠達,心胸開闊,他的幽默在當時很出名,曾經(jīng)為人題書法“不得隨地大小便”,于右任還是當時著名的美食家,寫的菜單流傳下來被拍賣的很多。
但是去了臺灣之后,日夜憂思故鄉(xiāng),讓他晚年迎來了持續(xù)悲情的十多年。
在臺灣的時候,他的學生李鴻超創(chuàng)業(yè),于右任為了鼓勵題字:以萬夫不當之勇創(chuàng)業(yè)。
李鴻超家資頗豐,為感激于右任,李提出要出資修建一座以于右任名字命名的圖書館。李鴻超甚至于右任在大陸時四處辦學,所以提出要在臺灣辦學時,于右任卻有些遲疑,因為一旦辦學就意味著要在那里負責學校的發(fā)展運營,他擔心會影響他日后回大陸。
他對學生說:我們要回去的呀。
當時的眾人都不解。
于右任對于家鄉(xiāng)的思念,是大多數(shù)出身優(yōu)渥條件的國民黨高層所不能體會的。
于右任生母親趙氏,當初走投無路,在脖子后面插了一根草賣身,后被于右任父親買回家里。于右任1879年的陜西三原,兩歲那年,母親去世,臨終前拜托二嫂養(yǎng)育于右任長大。
于右任二伯父早年去世,二伯母守寡沒有孩子,二伯母娘家勸她改嫁,但為了弟妹遺愿,她抱著于右任走到城隍廟,對天起誓:絕不改嫁,吃千辛萬苦,要把于右任撫育成人!
而于右任長大之后,之所以特別熱心辦學,為大量窮學生提供讀書機會,正與他年少時的經(jīng)歷有關(guān)。正是伯母和家鄉(xiāng)親人的幫助,才讓他一個孤苦之人成才,他如何能不思念他們,思念家鄉(xiāng)呢?
在臺灣的每一天,于右任都特別思念家鄉(xiāng)。所以在臺灣要辦學,他也不愿意。
此時在大陸的毛澤東,偶爾仍然回想起于右任,毛澤東對他的書法極感興趣。曾找許多人廣泛收集他的作品。1958年10月16日,毛澤東給田家英寫了一封信,信中提到需要于右任的書法——
田家英同志:
請將已存各種草書字帖清出給我,包括若干拓本(王羲之等),于右任千字文及草訣歌。此外,請向故宮博物院負責人(是否鄭振鐸)一詢,可否借閱那里的各種草書手跡若干,如可,應(yīng)開單據(jù),以便按件清還。
毛澤東
十月十六日
而臺灣的于右任并不知道這些,依然沉浸在思鄉(xiāng)的苦楚中,因為他的特殊地位,當局不允許他回到大陸。因為常年憂慮,懷念家鄉(xiāng),憂慮令他經(jīng)常牙疼,然而早年在大陸不停地辦學校,到臺灣之后又不斷地把錢借給別人,這讓他生活非常拮據(jù),晚年他卻經(jīng)常看不起牙醫(yī)。
1962年的一個早晨,牙疼得睡不著覺,于右任起床,模仿屈原的《離騷》賦詩一首,取名《哀歌》:
葬我于高山之上兮,望我故鄉(xiāng);
故鄉(xiāng)不可見兮,永不能忘。
葬我于高山之上兮,望我大陸;
大陸不可見兮,只有痛哭。
天蒼蒼,野茫茫,山之上,國有殤!
1964年8月中旬,85歲的于右任因病住院。到了這個年歲,一個曾經(jīng)為了推翻清王朝差點喪命的人,一個為國民興辦了無數(shù)大中小學校的人,居然到了需要舉債住院的地步。
9月的一天,幾個過去的部下來看望于右任。于右任很高興,但由于病重及喉嚨發(fā)炎,想講的話又無法講出來。
楊亮功于是拉著他的手問道:“院長有什么事情吩咐我?”
于右任略思片刻,伸出一個指頭。
楊亮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,過了一會兒,于右任又向楊亮功伸出三個指頭。
其實大家都知道,于右任的身體恐怕?lián)尾涣颂昧?,這或許是于右任在說遺言。所以周圍的人都在猜他說的啥意思,猜測啥的都有,還有人甚至認為于右任是想念家里的三間屋子和一棵古槐樹。
于右任聽了大家的答案,連連搖頭否定了大家的所有猜測。
部下楊亮功只好說:“院長,等你身體好一些后,再來問你剛才表示的是什么意思,行不行?”
于右任點了點頭。晚年失去了聲音,又急于說遺言,這種苦楚實在是難以想象。
然而后來,于右任的病一天比一天重,并陷于昏迷。
1964年11月10日晚,于右任與世長辭,享年85。
他沒有留下任何遺言,人們便把他兩年前的那首《哀歌》,改名為《望大陸》,當作他的遺囑。
《望大陸》中明確表現(xiàn)出了于右任強烈期望兩岸統(tǒng)一的情感和迫切渴望回歸大陸的心情,也表現(xiàn)出他在有生之年未能實現(xiàn)心中期望的失望情緒,令無數(shù)中國人痛徹心扉。
于右任一生,看起來與張大千頗相似,身上穿的永遠是土布袍子,腳下踏的是一雙老布鞋。不過張大千是不修邊幅,而于右任則是為了省錢,于右任辭世時,一度窮得住不起醫(yī)院。
后來他留傳下來一件軼事:他生前把別人跟他借錢的欠條全部燒掉了,因為擔心后人去跟別人討要;而別人借給他的錢,欠條他都妥善保存著。
他去世后,在臺灣的故交與屬下,打開他的保險柜:只有老妻親手做的布鞋一雙,借據(jù)幾份。
當了34年的高官,身后留下的就是布鞋和欠債,以及對故鄉(xiāng)無盡的思念。
因為于右任生前思鄉(xiāng)不已,所以死后他的墓前樹立銅像一座,面朝大陸。
于右任死后,他的遺言一個指頭、三個指頭是什么意思,一直是一個謎。
后來資深媒體人陸鏗的解釋最令大眾信服,即于右任的“一個指頭”是指統(tǒng)一,“三個指頭”指的是:將來中國統(tǒng)一了,將他的靈柩運回大陸,歸葬于陜西三原縣故里。
綜合于右任生前最憂思的事情就是回到大陸的家鄉(xiāng),再結(jié)合一個傳統(tǒng)中國人落葉歸根的觀念,以及于右任當時也深感自己時日無多的情況,所以遺言是交代后事辦理——埋到三原縣——的可能性,確實非常大。而陸鏗的解釋,也是最符合的。
這個解釋,與最后被當成遺言的那首《望大陸》也不謀而合:葬我于高山之上兮,望我故鄉(xiāng);故鄉(xiāng)不可見兮,永不能忘。葬我于高山之上兮,望我大陸;大陸不可見兮,只有痛哭。天蒼蒼,野茫茫;山之上,國有殤。
于右任一生育有子女四人,其中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。
大兒子叫于望德,回國之后在重慶大學和中央大學進行教學;
于右任二兒子叫于彭,畢業(yè)于金陵大學,在美國和英國都有過留學經(jīng)歷;
于右任的小兒子叫于中令,出生在重慶,之后,又去了美國留學,是一個非常有名的計算機專家;
于右任的女兒叫于芝秀,她是屈武的妻子。屈武是前民革主席,曾任全國政協(xié)副主席,1949年,就差一步,他就可以把岳父留在南京,等待粟裕大軍的解救了??上г旎?,造成了遺憾。如今他只能以塑像的形態(tài),坐在臺灣高山上,眺望故鄉(xiāng)了。
2019年秋的一次拍賣會上,于右任寫給杜月笙的“揮觴道平素,撫劍獨行游”魏碑楷書五言聯(lián)以490萬落槌,再次引起強烈的轟動。這是后世對于右任藝術(shù)造詣的認可,也是對這位愛國者人格的認可。
世界歷史上的藝術(shù)家,要么生前作品賣不出去,窮困潦倒一生,比如梵高;要么生前作品就已經(jīng)享譽天下,生活富裕,比如畢加索、張大千等。
但是像于右任這樣,生前作品就很暢銷,生活卻很艱苦的——
舉世間,也就此一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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